
城墙遗址,踩出来的小路陡峭难走

城墙夯土层清晰可见

深深的凹陷处为曾经永宁城的战壕

永宁古镇残存的城墙

磐安镇境内的渭河

刘家墩村的元榆仍然枝繁叶茂

孔子七十二贤人之一的石作蜀塑像

朱圉山上的丹霞地貌

南山上人工开凿的石窟
甘谷县磐安镇的四十里铺,曾是历史上非常有名的永宁镇所在地,其前身就是西汉末大落门谷口的落门聚,光武帝立国时,曾是隗嚣割据政权的战略屏障。
它在北宋时为繁华的茶马互市博马场,属于当时全国五大博马场之一。但是在康熙五十七年,一场大地震,却将这个商贾云集、贸易活跃且为战略要地的古城一夜间覆埋,数万人几乎无一生还……
以官道为线索,抽丝剥茧,磐安镇的人文印痕将一点点显露出来
11月3日,我们从兰州出发,出巉柳,上天定高速路,直奔甘谷县城,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是磐安镇。曾无数次到甘谷采访,耳边不时听闻这个地名,当地人读它发音是“pan’gan”,“磐”,从字面释义,是大石,纡回层迭的山石的意思,一个镇子取这样的名字,自然有希望它像磐石一样稳固、安定的寓意,它与武山县洛门镇毗邻,距县城二十多公里,陇海铁路、G30连霍高速、316国道横贯全境,是甘谷县最大的商品蔬菜基地和集散地,好几次路过磐安,觉得它和其他的乡镇没有什么不同,热闹、纷乱、簇新,在那里,难道也能寻到斑斓的古意?
深秋的早晨清冷异常,车窗外雾气深重,公路两边的山川被裹缠在白茫茫的雾色中,让人想到就跟这次我们要探寻的甘谷县磐安镇的永宁古城遗址一样谜团重重。
甘谷县委宣传部的老朋友刘燕,为我们请到了甘谷当地研究磐安历史的王效琦和王琪两位老师全程参加,还有在磐安镇土生土长的李小哲做向导。
从县城出发,我们走316国道去往磐安,关于磐安镇的历史,以及寻访曾经消失的永宁故城的线索,就全在这条公路之上。一路上,李小哲向记者介绍,对于磐安镇的人们来说,并不是只是一条贯通东西的公路,在这里,人们都把这条公路称为“官道”。
人们来往进出,都不说走大路、走国道,而是走官道。这条“官道”现在虽然演变成了柏油路面,但它所在的路线和走向存在时间非常久远,远到早在秦人在此为周天子养马生息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说到官道,王效琦兴致就来了,他说古人出行,可谓是一步二畜三车,江河处有舟。古时人多行处为大路,官道极少;余皆荒野山路,僻径。修桥铺路是地方官员的显著政绩,由于自然灾害,战争人祸,前人修路,后世难继,所以每任官员都得努力为之。
古时驿站为官方所设,三五客房,骡马大店,唯都市、津口、通衢处较多,一般县、府稀罕。古人外出,一是吃的基本靠准备干粮;二是大虫猛兽、江洋大盗,不得不防;三是日落歇脚,得寻个好去处。
如此,方可考虑。那时的芸芸众生日行几何?
如今,尽管高速公路就在北边三四米开外,但是在这里,对于磐安镇的人们来说,这条早已和316国道混为一体的“官道”依旧车马往来如流水。
公路两边,村庄一个接着一个,渭河在一旁潺湲流淌,塑造着这一方水土的地理风貌。
官道两边南北对峙的低矮山脉,并不是籍籍无名,而是潜藏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密码信息,直待有心人辨识。王琪指着南山说,它们就是在中国古代典籍中声名赫赫的朱圉山,是秦岭山脉的一支末端,典型的丹霞地貌。
天定高速上行车,大多呼啸往来,而在国道上,我们就能趋近观察这赤红色的砂石岩体上大大小小的石洞。这些石洞,大部分是自然风化或流水侵蚀而形成,形状千奇百怪,有些石洞则是人工开凿,有历朝历代遗留下来的许多佛窟,它们的年代比天水麦积山石窟的年代要早,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佛教东渐的痕迹。与之隔河相对的北山,样貌则极具不同。黄土堆积,属于六盘山山系。
在磐安镇,南北两山的最宽处不足20公里,最窄处则是在朱圉山的鸡儿咀,收束到只有短短的几公里。
记者询问磐安镇这些村庄的名字,他笑了,扳着指头说,依次是十里铺、二十里铺、三十里铺、四十里铺,最后是五十里铺,也就是磐安镇。同样的命名方式在其他地方并不罕见,比如在平凉市的崆峒区,也有十里铺、二十里铺、四十里铺的地名,依次顺延。
不长的“官道”,显然却承载着厚重的历史。王琪说,以它为线索,抽丝剥茧,磐安镇的人文印痕将一点点显露出来。
从此时此刻开始,我们就要真正去触摸繁华落尽、寂寞成殇的永宁古城
在十里铺,我们先去拜谒石作蜀先贤祠。这位老夫子是谁?王效琦说,他是孔子的七十二贤人中的一个,按照方志上的记载,早在西周时期,他就从磐安求学到东鲁,师从孔子,最终成为孔子的高足。学成归乡,他在冀县(今甘谷县)兴学施教,传播儒学和西周文化,淳教化,移风俗,自此三陇一带文教大兴,人文蔚起。
在二十里铺,我们看到依南山而建的华盖寺,在那里我们曾找寻过寺内释迦洞内的两幅取经壁画,那可是甘肃省东部现存极为重要的两处取经壁画之一,它同河西地区所保存的诸多寺窟取经图像串联在一起,形成了一条跟随玄奘法师西行足迹的取经图像流传线路。从这个意义说,我们早已叩问过磐安的人文历史。
从这里开始,南山之上,寺院丛生。
过十里,便是三十里铺的白石寺,历史上也鼎鼎有名。寺院背倚的南山之上,在半山腰有四座依次排开的小庙。庙里面供奉的是财神爷关羽和他的赤兔马,这显然并不是白石寺最为出名的原因,在民国时期,我们的先辈,报人范长江,曾在白石寺采访过在此小住的名震一时的“西北王”胡宗南。
上山的小路湿滑,前小半截还有石阶,后面就成了碎石路。上到半山腰的四个小庙,就是当时胡宗南栖身的山洞。胡宗南部队则驻扎在白石寺后的南山。山上山洞大小不一,洞门紧闭。在其中一个洞门最大的洞口上,挂着一幅匾额,是黄埔军校毕业的甘谷人李果所撰写的,因而,我们猜测,这个最大的山洞应该就是当年胡宗南的暂居住所。
纵使是蜻蜓点水,走马观花,中午时分,我们才到磐安镇镇政府所在地。
这座蔬菜林果集散地的甘谷大镇,车流不息,热闹得有点拥堵。一早上凝滞不散的雾气,在这一刻,终于让位给了太阳。瞬间阳光从天空流泻,热烈而温暖。
同行的王效琦与王琪两位老师,他们的情绪也变得高涨起来。
从磐安镇去往四十里铺的永宁故城的残存城墙,我们并不是驱车直达,途中路过一个名为刘家墩村的村子,我们又停了下来,因为在村子口有两棵元代的榆树,矗立巷子口在招惹着我们。这就好比是写一篇文章,此处却是闲笔,看这两棵元代榆树树干粗壮,要四个成年男子才能勉强合抱。树皮皲裂,透出丝丝古意。
其中一棵古榆半边已经没有了树皮,据李小哲说,当年这里还有一座寺院,寺院连带旁边的榆树一起被大火吞噬,当地百姓从火海中将两棵榆树救出,光秃秃的树干就是从那个时候形成。如今的两棵榆树近旁,还有一株年代稍晚的榆树,三棵古树至今枝繁叶茂。
从刘家墩村再向东走,从村舍中的小路上南山,蜿蜒的山路已水泥硬化过。越到山顶越开阔,一层层平坦的台地草木丛生。最后,在山顶我们停下了采访车。
一下车我们就看到一条极深的沟壑,沟壑的南边是一座山峰,北边是一堵高大的土墙。
凛风乱草,荒山残墙,和之前的热烈情绪不同的是,两位老师的表情异常凝重,因为从此时此刻开始,我们就要真正去触摸繁华落尽、寂寞成殇的永宁古城。
王琪说,这段残留的城墙是当年永宁城的南城墙。历经千百年,现在的城墙透着一股沧桑的味道。宽约十多米的城墙,可以随意走动。然后他伸出手指向东边一小段南北走向的城墙说,那是永宁城的东城墙。当年的城门开在何处,这座城的面积究竟有多大也不得而知。
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东起鸡儿咀,西至不远处的柳树沟,可以保守估计,中间这片广袤的地域,就是曾经的永宁城。李小哲接过话说,我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这条沟壑老人说就是以前永宁城的战壕。小时候,出门、上学,我们的固定路线都是出园门、过战壕、绕城墙,最后是下河川。
园门具体指的是什么,已经不得而知了,战壕就是眼前这条沟。高大敦实的古城墙耸立在战壕的一侧,上城墙的路早已不见踪迹,只有一条依着走势被踩出来的小路,斜斜浅浅地盖在城墙上,我们一个拉着一个,小心翼翼地爬上高十几米的城墙顶。一上到城墙顶,视野瞬间开阔。
从某种意义上说,磐安的四十里铺是建立在永宁镇废墟之上
磐安镇的前身永宁镇在汉代被称为大落门,在光武帝时期曾为隗嚣割据政权的战略屏障。现在三十里铺的朱圉嘴峡古称黑水峡,形势险要,直到清代,经过此地时,还必须两次渡渭,便说明黑水峡确实是古冀县的西部咽喉,而永宁镇所在地的落门则是其口齿,彼此为辅倚之势,大落门一失,黑水峡便外露出来,已不易防守了。
永宁的真正繁盛是在北宋时期,永宁寨的建制说明它作为军事要地的地位仍然彰显,北宋初年为对付频繁犯境的西夏的威胁,北宋曾委派官员专程自秦州入“蕃界招马”,就在永宁寨设博马场进行茶马贸易,故“蕃部马至,径鬻秦州。”永宁寨的商贸陡然变得热闹非凡,“西人善马,至边所,嗜唯茶。麝香、水银、牛黄、珍珠自西而来,丝绸、茶叶、金器、银器、漆器流西。”不久,又将茶、马二司的功能合二为一,改设茶马司进行全权茶马贸易,交易更为方便,茶马交换的规模迅速扩大,异常繁盛的茶马互市使得永宁寨属于当时全国五大博马场之一。在宋徽宗祟宁三年(公元1104年),更是以永宁寨为永宁县……
而现在这里已经杳无人迹,台地空旷,寒风阵阵吹过,让人遍体生寒,明晃晃的白日,让人无法抬头直视。
王效琦说,从某种意义上说,四十里铺是建立在永宁镇废墟之上,准确地说应该是建立在永宁镇坟场之上的村庄。
永宁古城的消失本身就是重大地质灾害造成的一个悲剧,这样一个从汉代延续到清初的重要的历史文化古城古镇,竟然就在一场地震中消失殆尽了。再次翻开那页历史的时候,我们仍然为在巨大的地质灾害中瞬间失去生命的芸芸众生而感到伤痛不已。
关于那场大地震,记载却相当简略,1718年6月19日(清康熙五十七年五月二十一日)甘肃通渭南“夏五月廿一日地大震,山崩。城北笔架山县北里许一峰崩覆没。城内东北隅平地裂陷,黄沙、黑水涌出,南乡尤甚,土山多崩。城乡压杀老幼男女共四万有奇。”乾隆《通渭县志》也说永宁“北山南移,覆压永宁全镇”,这场地震惨烈到什么程度,时人曹思义这样记述:“土自北山飞来,相据二十余里,奔腾冲涌,越渭河直达南山下,其时目不及瞬,而永宁全镇及数十村落,四野沃壤,数万生灵具消,归无有矣。”而四十里铺一位村民家挂的来自于嘉庆年间的中堂上,有一段文字也证实了永宁镇是遭到这次惨烈的大地震完全覆没的“……康熙戊戌夏午地震山崩全镇,复没皿器乘无一在者,盖世系不可详考矣,劫灾之余不过数人…”。
在距离永宁城西侧,重新修筑城市,繁衍生活,便是现在的磐安镇
流传至今的甘谷俚语说道:“七十二统连夜转(指水磨),九十九顷不靠天,若要穷我李奉先,干了渭河塌了天”。这是说戊戌大地震时,有中洲村的土豪李奉先田产无数,而后面的答句“不干渭河不塌天,一夜穷你李奉先。”则是说伏羌北山越过渭河后压覆永宁镇,渭河被堵塞聚流三天,豁开通水后,水势汹涌,李的田产无一留存。
永宁城的所在地,河流众多。西边有上南河,东边有下南河,中间还有几条小河流统称为南河,再与东西走向的渭河相连接。这些大大小小的河流,在《水经注》的记载当中,不管是名字还是方位,都一一对应,有据可考。再加上在北宋时期,修筑京城汴梁所用的木材很多是伐自于此的森林,所以,我们可以推测,当时的永宁城,森林密布,河流纵横,倚靠南北两山,形成一个遮风避雨的港湾式河谷平原,成为了千百年来,历史与文明的孕育地。
而从不多的历史记载和村人的口口相传中,我们得知地震时北山南移使渭河断流三天。早在1966年,中科院兰州地球所对天水地区地震进行专项调查,相关人员到此实地考察了永宁镇残留的东南墙遗迹,指出正是由于康熙五十七年地震引起的山体大滑坡将当时的城池壅没了。而在渭河北岸,他们也发现了大滑坡的残存痕迹,规模巨大,长约七八公里,发生在黄土层内。
种种迹象和史料表明康熙五十七年的地震覆没了千年古镇永宁镇,不仅仅是城池,就连城市的建制、名字都随着倾覆而来的山脉,一同被压埋在厚厚的黄土之下。
坍塌的山体将永宁城掩埋,形成了一个馒头状的淤泥体,中间高,两边低。这一地势,站在永宁镇的古城墙上仍然可以看出,而且贯穿全境的316国道,也有两处明显的地势转变。
后来,人们西迁。在距离永宁城西侧二三公里的地方,重新修建家园,繁衍生活,这便是今天的磐安镇。“安若磐石”,人们对未来,这样美好地期许。
文/图 兰州晨报记者 刘小雷 周言文